蚀光铜鉴

蚀光铜鉴

阿勒泰的八月，穹顶幽蓝，牧草金黄。巴合提别克把最后一块光伏板牢牢固定在向阳坡的钢架上，钢架底下压着几张褪色的账单——买羊的、买冬储草的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。

他儿子在乌鲁木齐读大学，学的是粒子物理。视频通话时总是讲些纠缠态、量子比特的新词，巴合提别克听得云里雾里，只记得儿子说：“我们做实验要用一种光，特别纯粹……就像……”儿子一时卡住了。巴合提别克望向毡房门口悬挂的旧铜镜，那是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器物，边缘坑洼，镜面幽幽，映着戈壁深处滚动的草浪，映着风撕扯着沙粒划过旷野的肌理。

他脱口而出：“像阿勒泰黑石头里的光？”

巴合提别克没上过几年学，记忆里只有些祖辈传下的碎片。他花大半个月跑遍老牧区，终于在几片早已荒弃的转场石堆遗址深处，摸到几块沉甸甸、黝黑冰冷的石片。那石片握在手里，似有隐隐寒气刺入骨髓；对光细看，刃口处竟流转着一缕凝固不动、纯粹到极致的光晕，如同亘古长夜被寒锋生生劈开所遗存的薄刃。

他儿子说过量子纠缠的粒子间神秘莫测的联结。巴合提别克想得朴拙：铜镜照见荒原深处亿万年的光，牧人的光伏板汲取今日这轮烈日之芒，这算不算一种缠绕？

日蚀的日子终于到了。午后的强光迅速褪去，最后一线灼白被墨影吞没前，巴合提别克扯开包裹光伏板的厚毛毡。瞬间，黝黑光滑的硅板表面如湖镜微澜，竟隐约浮动起那几片远古黑曜石刃才有的纯色寒光！似被无形引动，石刃静置于板边，幽光竟微弱地、如古老的心跳般脉动着呼应起来。巴合提别克下意识抓起腰间磨光的黄铜短刀——那把历经几代人烟火、刀身被岁月蚀刻出无数细密凹痕的祖传铜刀——刀背在那奇异的光线上轻轻一刮。寒光无声碎裂、逸散，如同沉入铜刀本身千万个古老的蚀孔之中，只留下一阵酥麻微颤自掌中沿着血脉渗入心脏深处。暗影下，旷野肃然。只有硅板微微发热的表面，似还承载着一段被捕捉、随即又消隐的亘古微光。

他粗糙的手抚过光伏板，又摸了摸怀中黑石坚冷的刃。荒原深处，牧人的铜镜蚀光，终于接住了儿子追寻的那缕纯净。